記者需要典範
記者需要典範
◎鄭貞銘(文大新聞系教授)
無論傳播科技如何日新月異,傳播媒體如何發達,作為傳播事業的靈魂——記者,所需要的核心價值,永遠是敬業精神與新聞專業倫理。
新聞界前輩曾虛白曾說「他(記者)自己對社會負責的這一顆心就隨時給他定下了尺度。這一顆明燭真理的心是記者的寶藏;是他成功的保證。」
這裏所追憶的是兩位令人尊敬的真正記者——歐陽醇與樂恕人。今年是他們的百歲誕辰紀念,作為一向重視人文關懷與大師風範教育的文大新聞學系,將有一場盛大的追思紀念學術研討會。
歐陽醇(冠正)先生,在新聞界服務一甲子,曾任「印度日報」與申報(上海)特派員,重慶中央日報採訪記者;民國卅八年抵臺後,以終身記者為職志,受當年臺灣重要報人謝然之、余紀忠與曹聖芬器重,先後在新生報、中國時報與中華日報出任採訪主任,總編輯等重要職務;他又與王洪鈞、于衡決心貢獻新聞教育,被譽為「新聞教育三劍客。」
奉獻新聞界一生的歐陽先生,對那些以新聞為手段而拿來求權與牟利的人,他總是與之「劃清界限」,列為「拒絕往來戶」,他為採訪一則新聞,總是追根究根,不畏一切權勢與困難。
但是,他「嚴以律己,寬以待人」,對於朋友與青年,總是古道熱腸,隨時讓人感到熱誠與溫暖。
歐陽醇教授(右)榮退,鄭貞銘主任(左)頒贈師生合照起念。(慶正提供)
當年,筆者擔任文大新聞系主任,瞭解師資是辦系成功的根本核心,希望以名師、大師滋潤學生,做學生的典範。
從新聞戰場退休,歐陽先生應聘來到文大,專任教職,春風化雨,感動了不知多少向上的青年。
有一年教師節,他寫了一張便條紙給我,上面寫著:「每班學生,我都喜歡,每班授課,我都認真,我的生活,學生便是我的寄託。」我看了感動不已,珍惜地貼在我的日記上。
歐陽先生在新聞界叱詫風雲幾十年,但他晚年創辦「新聞鏡」週刊。每期為臺灣的新聞界「把關」,希望臺灣新聞界以自律精神贏得尊嚴。他以該刊第359期報導「世界媒體會議」之主題「人類新的精神覺醒」視作新聞人自省與自勵的思想標竿。又如,第44期以「零缺點的要求」,以「讀者文摘」字字求證的目標相期勉。再如,第178期更勉勵記者與官員應共同努力,勿使彼此關係成為愛恨交織,惡性循環。這些篇章句句可見歐陽先生的用心。
如今這樣的場景似乎已成空谷足音。
這樣一位被學生譽為「累不垮的爸爸」終於累垮了。他雖離去,卻留下永遠的典範。
另一位在文大新聞系專任教職的記者典範,是有國際視野的名記者樂恕人先生。
樂恕人先生在北京成長,從小立志做記者,高中畢業後,考取當時的燕京(北京)大學新聞系,又同時考取當時南京中央政校(政大前身)新聞系,他不惜千里跋涉,從北京到南京就讀。人問其故,他說:「馬星野」三個字,就是我選擇政大新聞系的原因。」馬星野時任政大新聞系主任,名師的人格感化,有如此者。
樂恕人先生受了專業教育,以「國際記者」為他的選項。
他曾對我說:「兩方交涉而意見相投時,為『智術』,兩方交涉而意見紛歧時,為『權術』。國際新聞記者要有瞭解國際情勢的能力,更要熟練的外語能力,與高度的視野,除報導新聞外,也需有高度綜合分析與判斷能力。
樂恕人在抗日戰爭期間,曾以美國路透社記者的身份,追隨我國印緬遠征軍,跨越我國和印度邊境的野人山,披星戴月,備極艱辛。
抗戰勝利,我國為同盟國,媒體雖窮困,也要派記者。當時,由成舍我先生主持的重慶世界日報,剛創刊不久,在程滄波、趙敏恒,與當時路透社中國分社的竭力促成下,派樂恕人前往歐洲。與代表中央日報的毛樹清與代表中央廣播電臺的陸鏘,一同於民國三十四年初夏前往倫敦,開展他們在歐洲的採訪工作。
他在歐洲,憑吊了柏林戰火痕跡,在巴黎,參加法國受降慶祝大典,在倫敦採訪了英國的國會選舉。
在歐洲的幾年,他秉承了「處處用心,時時學習」的人生哲學。他在紐倫堡大審中受的啟示尤多。他引名記者徐鍾珮的話說:「曾經自命為優秀民族的日耳曼民族,戰後由於物質缺乏,男人會為幾根香煙隨著檢煙頭,而女人則為了煙,喪失貞操。」他感慨不已。
樂恕人先生曾經與知名記者卜少夫、陸鏗等在重慶創辦「新聞天地」;這個周刊導引了那個年代人們對時事新聞的認知。
不久,他再度進入共黨佔領下的東歐,到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,採訪在美俄軍隊君臨之下的選舉過程,又到南斯拉夫訪問舉世聞名的狄托將軍。
他是進入東歐共產國家採訪的第一位中國記者。
落葉歸根,樂恕人選擇教育為他的歸宿,被聘為文大新聞系專任教授,開「中國新聞史」與「國際採訪」課程。他本身就是一部最好的新聞史,更是「國際新聞」的最佳導師,讓學生受益無窮。
年逾七旬,他依然孤家寡人,住在內湖碧湖新村。他曾幽默地說:「為了新聞採訪工作,不但耽誤我的兒子,甚至耽誤我的孫子。」
王雲五先生曾說:「新聞傳播在現代政治與社會中所扮演的角色幾乎是無可取代的。通過大眾傳播,不僅人類的心靈互相溝通了,世界,也無形地縮小了。而且人間的隔膜和猜忌都漸漸地減少。友愛的意念,和平的願望則漸漸增加。」
共創優質的新聞環境是當代新聞狂飆年代新聞人的共同職責。更是新聞教育無可逃避的重責大任。
歐陽醇先生與樂恕人先生應是大家共同的典範。